2020年1月26日于深圳而言，歌诗达.威尼斯号游轮靠岸绝对是大事件，我有幸成为当事人。在疫情风波下，来自各地的5000名游客集体上岸无法不让当地政府和主管部门绷紧神经，更何况船上有414名湖北籍旅客。回顾我在游轮上的这12个小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开始感到“情况不妙”

包括船方在内，大部分人并没有预料到事态的严重性。在靠岸前一天，一切都按部就班，下午的离船说明会上船方一如既往的煽情，旅客百无聊赖地参加一些娱乐活动，或者干脆闷在房间看电视。情况在晚上有了一些变化，原本按计划托运的行李被变更为自提，至此大部分人的理解也限于海关加强检查而已，没想太多。

作为游客，真正感受到情形不妙是在26日早晨游轮靠岸以后。按照船方的计划，游客早餐后8点钟准时下船，然而等来的不是船方的下船通知，而是来自岸上朋友的关心和问候。从好友微信、朋友圈我才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我们这群开心度假的游客已经成为深圳市政府和有关部门的一个“大麻烦”，5000多人在密闭空间相处6天，期间参加多次大型娱乐活动，其中包含414名湖北籍旅客，其风险可想而知。稍有不慎，深圳的疫情防控会有很大压力，也会成为舆论、媒体关注的中心，没有哪个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通讯网络如此发达，我想船上大部分游客都收到来自网络的照片、视频和传言，船上的气氛一下子低沉起来。船方试图通过一些娱乐活动营造轻松娱乐的氛围，可惜已经无人观赏和喝彩了，我能感受到船方娱乐工作人员的情绪也很低沉。此时，一些传言已经在人群中发酵，例如船上有游客被确认感染，几个家庭被带走隔离，深圳海关拒绝游客下船，全体游客就地隔离一个星期等等。船方开始为游客提供口罩的行为更加剧了群体的担心。

此时，游客和船方能做的事情都很有限，船方持续不断地为游客提供餐饮并发布一些安慰性的信息，接受游客的咨询和抱怨，却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游客要么焦躁不安地等待，要么不断去咨询船方工作人员力图去获取一些能够安慰自己的信息。说实话，大部分人都是盲目的，咨询船方的工作人员除了减轻自己的焦躁情绪外并没有实质性的价值。能用中文沟通的船方工作人员其实都是一些普通工作人员，无法掌握“决策”层面的核心信息，核心信息应该是被隔离的，所以他们的信息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这种行为和很多人在投资中试图获取“内幕信息”是类似的。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能感受到背后是各方密集的交流、沟通和推动进展，包括朋友发来一些发热旅客的样本被送检的消息。船方也不时发布一些消息，大部分是安慰性的。按照我的理解，船方是极不情愿采取在游轮上就地隔离措施的，即使不考虑费用承担的问题，单单管理就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出现各种意外后果的可能性极大。显然，在这个非比寻常的时刻，这个事情的决策权在相关决策部门手中。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被隔离就当继续度假了，危情之下政府采取任何措施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也说不上焦躁。不过，事情在晚上6点钟出现转机，船方通知部分游客——行李条颜色为黄色，在一个娱乐大厅集合准备下船，至此船上的游客才看到一丝曙光。起初，下船进程很慢，船方以点名的方式安排少数持黄色行李条的游客分批下船，其余游客一直在大厅等待。继而，船方通过点名房间号码的方式安排另外一部分游客下船。此时，很多人心里都清楚，这些游客可能是“高危人群”或被区别对待。根据后来深圳卫健委发布的新闻，这些提前下船的游客应该是被隔离的148名“高危人群”。在这个过程中，有件事让人觉得难堪，个别游客私下对湖北籍游客恶语相向，除了让人发现他道德水平低下之外实无他用，没有必要。

为“深圳速度”点赞

在前期通过点名方式安排部分游客下船后，晚上8点钟船方开始根据行李条颜色安排游客分批下船，下船过程明显提速，应该是进入正常的离船过关程序了。这个过程中同样出现了不和谐的现象。在离船已经明朗的情况下，众多游客不顾船方根据行李条颜色分批下船的安排，各自着急地涌进下船通道，以致拥挤推搡不断，甚至有游客大打出手，旅游变成了武斗。不过，也有不少游客非常淡定，或者慢慢享受晚餐，或者喝杯饮品，或者看看电视，最后悠闲地走下船舱，不也挺好！很多时候，很多结果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我和家人在晚上10点钟顺利下船回家，过程虽然有些波折，结果让人满意，对游客而言回家还是最好的选择。回头看，我们有运气的成分，船上发热和曾经发热的13人样本检查结果均为阴性，无法想象，如果检查结果中有样本为阳性，我不确定我们还能不能顺利回家，这个问题应该存在于决策部门的假设中，至少不会如事实这样顺利吧。我还想给深圳市政府和决策部门点赞，从游轮靠岸到游客离船也就12个小时的时间，各方通力合作完成了方案制定、上船排查、抽样送检、结果确认、重点隔离和游客下船的整个流程，可谓“深圳速度”。更为重要的是，决策部门并未采取在游轮就地隔离的措施，这是最为盛行的一个流言。在我看来，果真采取那样的措施可能是一个“灾难”，会出现各种无法预料的重大后果。首先，游轮5000名游客中大部分是春节家庭出游，老人和小孩的比例很高，就地隔离对成年人不是问题，对很多身体不好的老人和幼儿都是挑战，医护、药品和婴幼儿用品保障不到位会导致以家庭为单位的“崩溃”。如果出现老人需要就医怎么办？如果婴幼儿身体不适怎么办？其次，船方是服务性企业单位，不是管理型的行政和事业单位，他们并没有管理权和执法权，他们不应该也无法承担隔离并管理人员的职责。如果在隔离过程中出现群体性事件，船方没有权限采取措施，可以说是束手无策，后果难以预料；再次，靠岸后，游轮的娱乐活动都已暂停，此时的游轮不再是度假工具，而是一个“牢笼”，群体情绪极易失控。在通讯网络没有关闭的情况下，这对深圳市政府和相关部门也构成挑战。万幸，运气和理智让我们实现了最好的结果。

如何让自己具备“反脆弱”的能力？

这个过程中我还有一个很深的感受，看似稳定的系统有时候是很脆弱的。在整个旅行过程中，船方通过1200多名工作人员把5000名游客“管理”或者说“服务”得井井有条，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和谐稳定。但是，在疫情风波导致离船问题后，船方对5000多名游客一下子显得非常被动，对于突如其来的很多问题并没有解决方案，这让事态发展进入了恶性循环，游客的情绪波动和抱怨又降低了船方后续的“服务”或“管理”能力，事态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同样，一个病毒就让欣欣向荣的繁华都市成为空城，数以亿计的人员流动瞬间被切断、学校停课、工厂停工、娱乐活动取消、药店断货、超市货架空空，这些都应该存在于灾难片或经济危机的景象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进入我们的生活，人性的丑恶也在一些地方显现。这些却仅仅源于一些人对野生食味的偏好，我们的社会系统是不是很脆弱？当然，现在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相信这些都会过去，未来总会有一些事情让我们失去控制。我们始终要对系统的脆弱性保持警惕，越是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越是存在“命门”，一击即破，对此一个有效的策略是让自己具备“反脆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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